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絕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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絕路

如韋玉絜所料,平康坊右側巷子口的二十八人屠殺案,翌日震動京畿,堪比建安十九年城東宅院的晉王妃被殺案。

此乃天子繼位後的頭一樁大案,就這般出現在皇城之中,新帝大怒,要求嚴查。

因兇案發生當晚各處城門無恙,如此便很明顯,兇手尚留長安城中。是故,翌日清早便封鎖了四方城門。

三司長官連同刑部齊到現場勘茶,大理寺和刑部仵作人員對屍體進行檢查。禦史臺和督察院加派人手走訪。又因死者皆不是無名小卒,為防高門包庇,首輪後第二日禦史臺重審全部京官權貴之背景,督察院覆審。

第一輪忙下來,已是七日過去。

京畿不比其他城池,長安城中有各國商販出入,使者往來,百姓也需正常生活,若非戰時特殊情況,封城五日已是極限。

畢竟司法處官員已經根據現有證據初查了一遍門戶,暫無所獲。

是故,這七日後的朝會,除了匯總案情進展,還需討論的便是繼續封鎖城門,還是逐一開放城門?

太極宮含元殿中,崔慎提出繼續封鎖城門十日。更啟奏為提高案子進展的效率,三司同刑部這四處正好可以各領七位死者,對他們的生平事跡、周遭親友再次進行深而廣的走訪和查問,同時調出他們先前的案子覆查,如此得到更多的信息。

他執笏再道,“且不論十二位執金吾,先論十六位兒郎,臣這些日子翻閱卷宗,發現他們中有十三位原是沾染過官司,被百姓擊鼓訴冤過。其中有七位,更是被訴的是人命官司。雖說皆已結案,但難保萬一,若是此間生出冤案,如此為人報覆,也未可知!”

這話一出,宋氏家主本能得認為他假公濟私,公報私仇。

宋瑯先是於驪山對其前夫人不恭,後來又搶韋淵清兒子良藥,如此恩怨隔在其中,宋氏一族哪敢勞他來查。

何況,宋瑯確乃手沾數條人命,皆是由族中花銀錢處理。其他數位子弟多來都是如此,或以錢財讓被害人改口,或打點關系庇護了案。沒有幾個經得起徹查。

尤其是三司這等地方,權柄已同他們比肩甚至更甚,其中崔慎身為禦史大夫,執掌禦史臺,更有監察百官之責,若是當真這般抽絲剝繭查下去,後果不堪設想。

族中一兩個紈絝子弟的性命,丟了也是活該,如何值得搭上整個家族的榮譽。

於是,宋瑯的父親便頭一個反對崔慎之舉,道是不可再封城,即便四方城門不能全部打開,也可擇中取之,先開放一處城門,加派人手檢查出入之人。如此可保證百姓的正常生活,各府衙正常運轉。至於案子,可以慢慢查,不急於一時。

這話落下,其餘幾處親人被殺的官員便也聽明白了意思。只要時間寬裕,慢慢將這案子挪給刑部,或是大理寺,而不是勞動三司聯審,定為重案急案,那麽便無需采用崔慎的法子,查的這般謹慎細致。

故而紛紛附和,不可再封城,且當即刻放開城門。

如此一來,四月十八的這場朝會,朝臣意見相左,分成了兩派,各有道理。商討將近兩個時辰後,禦座上一直沈默的天子揮手示意中貴人傳旨下朝,只傳令三司和刑部四位長官,往勤政殿再議。

最後的結果是暫且繼續封鎖城門兩日,兩日後若案件依舊沒有實質性的進展,便首先開放東西兩側的城門。若是進展突破,則再封城十日查案,十日後無論結果如何皆解除警戒,開放四方城門。

勤政殿中的四位長官原都是主張封城徹查,天子亦是這個意思。他才繼位兩月,便鬧出如此血腥之案件,死的不是權貴子弟便是皇家護衛,實乃對他天威的挑戰,若不徹查清楚以儆效尤,禦座之上他實在如坐針氈。但又不得不考慮民聲,和各方運作,最後定下這麽個法子。

“陛下,臣還有一言。”這處論完,天子已顯疲態,正要讓臣子跪安,卻聞崔慎的話語又起,他拱手道,“此案發生至今,七日過去,案發地取證也已結束。死者家屬都在那處巷子和相連的昭臺長街一帶請高僧作法,超度亡魂。又因那處靠近菜市口,陰氣深重,周遭本就路不平,故而這兩日隱傳詭言。”

“詭言?”天子掃過其他三人,“怎麽說的?”

韋淵清一時莫名,確有歌謠傳起,然這不是三司之責,乃司天鑒管轄範圍,不知崔慎這會如何會提起?心中念著這遭,便滯了言語。

接話的是都察院的院正,拱手道,“回陛下,崔禦史所言非虛。也不知哪裏流出的歌謠,說什麽‘黃泉路陷,返困人間。怨鬼嗷嗷,閻羅殿卻空空’。”

“想來是有心之人借此事件,欲諷……”院正頓住了口。

天子回神,頷首道,“朕明白了,意在指朝廷不做實事,連修條路都要從去歲拖到今歲,今歲即將過半,又未見動工。”

刑部尚書這會也開了口,“去歲年終計,戶部原是說得清楚,工部計劃所用已然超支,又因昭臺街街面破損並不嚴重,故而當時戶部未再給工部撥下這部分銀錢,兩部原也無甚過錯。”

“的確如此,本來便是緩上一年半載再修也無大礙。只是未想出此案子,惹來非議。”崔慎將話頭收回來,“是故臣覺得當下可以將修路一事提上日常,一來滅了詭言,可安民心,弘君恩;二來可借修路之名寓意為那二十八名冤魂鋪整黃泉路,盼他們好走,正好昭臺街盡頭是菜市口,那處邢臺上長年處決死囚,可以一起修一修,之後再行超度,減少煞氣。如此即便案情進展得慢些,相信這些死者的家人也能感受皇恩浩蕩,心中慰藉。三來——”

他頓了頓道,“也是最重要的一點,兇手見此朝廷的舉止,想來會在心中蔑視,又覺吾等君臣不分輕重,心思落在修路而非查案,或許會掉以輕心,放松警惕。但凡其人戒心松懈,便必露馬腳。”

天子沈吟片刻,眉宇舒展,“既然是崔愛卿提出的,那麽昭臺街修路一事由禦史臺全權處理。

“禦史臺全權處理”七字妙極。

這是將修路的責與權都交給了這處,卻又半分沒提銀子的事。

禦史臺哪來銀錢?從諸官員俸祿中扣嗎?

那身為執掌禦史臺的長官,提出這議案的崔慎,大抵得被他們戳脊梁骨戳死。

實乃天子計深,一箭數雕,除了崔慎上面所說的三方利益。天子還看打了旁的主意,譬如崔氏富可敵國,這會崔家少主自個提了,便且讓他個人掏來,也省國庫一筆銀錢。

再則麽,禦史臺來幹工部的活,那兇手便越發覺得君王荒唐,管制混亂,神思更會松懈了。

*

傍晚時分,肅寧侯府中後院的水榭上,坐著韋淵清夫婦和韋玉絜。

石桌上堆了四五摞尺高的卷宗,崔悅正埋頭整理,韋淵清講著今日早朝和後來勤政殿中的事,韋玉絜有一搭沒一搭聽著,身前的小釜鍋中茶水正沸騰。

茶開了,她叫停他們,讓他們緩神用茶。

“我本來還想思行是哪根筋搭錯了,莫名其妙提出修路,沒想到動的這等心思。”韋淵清接來茶盞,“這下好了,陛下本來同意繼續封城明後兩日,容三司今個放松半天。結果他接了那差事,是一刻都歇不了了。但願兇手能如他所願,以此放松戒備,露出馬腳。”

“堂兄這提議自然不錯。只是在朝會上主張繼續封城時,不該說的那般詳細的,著重盤查以宋瑯為首的被害子弟之人事往來,甚至徹查他們先前的案子,這般說出口實在操之過急了一些。”崔悅擡起頭,從韋玉絜手中接過茶水,道了聲謝。

她一邊揉著酸疼的脖頸一邊道,“這般說了,可不就直接激起那些子弟被殺的家族的反對嗎?本來說不定我們還能封城徹底地排查一番,時間上也能寬裕許多,眼下就兩天時間了!”

她飲了口茶水,轉而對韋淵清道,“不過也好,有兩日總比沒有好。”

“這案子雖然牽涉甚廣,兇手手法又極度殘忍,但在非戰時期封城七日,確實過了。”便是沒有那些家主的反對,到今日為止便也該解除警戒。”韋淵清掃過滿桌案的卷宗,對崔悅道,“可理出甚了?若非你昨日纏著讓我一定爭取建議再封城三兩日,我今個也就不那麽費勁堅持了,後來勤政殿再議之時,刑部和都察院基本也都讚成明日便解除戒令,連著思行都沈默保持了中立。不過陛下,我瞧他態度,是打算徹查的。加之我還說著話,便這般定了下來。”

“這般說來,想要徹查不主張開城門的,豈不是只有妾和陛下了?”崔悅打趣道,“瞧瞧,這才是英雄所見略同。”

韋玉絜正持盞至唇口,不由擡眸看了眼崔悅,方將茶水慢慢飲盡了。

“主要是首輪徹查結束,無有所獲,但凡能尋出個把嫌疑人對百姓有了交代,眼下繼續封城便好說許多。”韋淵清話至此處,揉了揉眉心道,“按理說不應該一無所獲。這兇手如此功夫,殺的又都是權貴子弟,若非本身與之結仇,便是為人收買辦事,能請動如此高手的,定也不是尋常人家。所以首輪查訪中,一定有人說謊,或者是……”

“或者什麽?”

崔悅問道。

韋玉絜也看向他。

“有沒有可能,所謂庇護,不一定是被查的各家各戶有庇護之疑,查人的也動了庇護之心?”

崔悅聞言楞了瞬,“當日挨家挨戶查人詢問夜中事宜的,第一遍是禦史臺和都察院的人手,兩日後覆查的是我們大理寺和刑部的人。你若這樣懷疑,三司並著刑部所有人都得互查。”

韋淵清嘆了口氣,“主要是那晚雨太大,現場好多線索都毀了。”

那晚的雨的確很大,吹滅了禦史府門前所有的羊角燈。

在最後一盞燈被風雨撲滅後,韋玉絜嘆了口氣,扶著樹身起來回了望月小樓。

她沒有走大門,直接翻墻上了二樓,胡亂換了身衣衫,遂在屋中發脾氣,斥責侍者遲遲不備水給她沐浴。

那會接近子時,還是上半夜。

她的斥責營造出一副主子因和離心情失落,回來只歇在寢屋不思飲食,只吩咐了侍者備水給她沐浴,卻沒有被伺候好,於是大發脾氣的模樣。

於是乎,數個奴才婢子皆垂首而立,委屈又自我懷疑。

委屈明明沒有接到主子吩咐,但又不得不懷疑是記差了?

思緒正來回沖擊中,又聞主子道,“是我睡糊塗了,睡了這麽兩個時辰,忘記同你們說,都下去吧。”

這話落下,侍者們再不有前頭的思量,只松下一口氣,謝恩退下,又去備水。雖也有三兩暗裏嘀咕,但回想方才主子盛怒形態,便也不想多話被罰遂而各自閉嘴不談。

三司查訪的人,是雞鳴時來的這處,當是巷子裏的死屍被發現了。

韋玉絜在二樓看得清楚,入院盤查的正好是禦史臺的人,大概人手不夠,這處就分來三人,所問不過是所居何人,昨夜裏人員出入,以及所聞所見。

問話才開始,崔慎也來了。

衙役向他拱手見過,他道這處是我夫人私宅。

衙役便很識趣“那我們去下一處再查。”

崔慎道,“本官不是這個意思,只是過來看一眼夫人安危,你們該怎麽問怎麽問。”

衙役們應聲道是。

韋玉絜從二樓下來,崔慎在院中遙遙看過來。

韋玉絜生出一股錯覺,他好像很生氣,看向她的目光跳著火焰,左眼角那顆漂亮的小痣都與眉心一起在抖動。

但他走過來與她說話,還是如常溫和模樣。

他說,“外頭出了兇殺案,近來不太平,無事別往外跑。”

韋玉絜點了點頭。

他便轉身出了門,問,“還沒問完?”口氣嚴厲而不耐,似在斥責他們效率太差。

“已經好了。”一位衙役匆匆斷了問話,在文書寫下一個“過”字,奉給崔慎。

書“過”字,便是這處正常。

崔慎垂眸掃過,踏出宅院,一行人趕忙跟上去。

韋淵清這日午後抽空帶人來接回的韋玉絜,自是知曉了二人和離一事,韋玉絜回去路上亦簡單講述了她與崔慎這些年的貌合神離,最後是與對華陰一樣的理由,想要孩子,崔慎生不了,如此搪塞了過去。

這個理由壞人名頭,卻能讓韋淵清在憐惜胞妹的同時,又對崔慎生出同情。而韋玉絜又道,“我們原是好聚好散,他日遇見,飲一杯淡酒也不是不可以。是故阿兄與之還是如常處之,也不必在我面前避諱他。”

如此,便是眼下場景,論起崔慎,三人都很是自然,沒有尷尬。

韋玉絜這會嘴角噙了點笑,心道,“按阿兄推想,所以那日你是來保護我的嗎?你看了故事小劄,知曉真相了?”

她捧著杯盞,忽又想起他生氣的眼神,離開時淡漠的背影,眼下又提出封城之舉,倒也不似要保護的態度。是她多想了?還是他並不知道真相?

一時間卻也弄不明白他的心思。

婦人的笑多出兩分自嘲的意味。

“韋玉絜,都這個時候了,你還有功夫想他!”

“都這個時候了,除了想他,我還能作甚?”

捧在手中的茶盞中,碧色茶湯裏兩個玉兒在說話,韋玉絜靜靜地看著。直到崔悅一聲驚呼,累她素手一抖,茶面蕩開漣漪,兩個人玉兒淹死在水裏。

韋玉絜再看不見他們,有些惱怒擡眸,看向對面的婦人。

聽她說,她尋到案件的證據了。

“如此,兩日後依舊得封鎖城門,百官一定不會有異議的。”崔悅滿心歡喜又自信,“我有感覺,兇手很快就會現行了。”

*

韋玉絜靜靜看著她,手中茶盞輕輕擱下。

風乍起,吹皺一池春水。

水中斜陽也破碎。

夜幕就要降臨。

韋淵清急道,“快說,發現了什麽?”

韋玉絜靠近給他們倒茶,“玉兒能聽聽嗎,不想一人回屋子。”

“無妨,就我們三。”崔悅不忘給她掖了掖衣襟,韋玉絜染了風寒,今個稍微好些。

韋玉絜笑得嬌憨,“謝謝阿嫂。”

崔悅飲了口茶,對著韋淵清道,“前歲晉王妃的案子,我總覺不曾查清,同你說了兩處疑點。你還記得嗎?”

韋玉絜伸向桌案端盞的手頓了一瞬,望向胞兄。

“當然記得。”韋淵清道,“第一處,是關於部分些死者的傷口。其中有部分人是被鋼弦一類的絲弦類武器封喉所致,對方有人持箜篌,篌上有弦,是此人所為。而當初將開國初年間長達七年多二十餘位官員被殺案也歸總在這處,認為兇手是持箜篌之人。但是你否決了,因為你說按照你查閱的卷宗,當年的那些人,尤其是齊王座下的三個幕僚,受重傷後再折膝跪地被殺,根據他們死亡的征兆,應該是被一個未成年或者身量不足的人殺害的。而且那三人的死法,要麽是此人以殺人為樂,故意蹉跎他們。要麽是此人還在練手中,特地揀這三人來練習的。而持箜篌的人,更具死後驗身,年歲其實開外,死時伸長七尺,無論是年齡還是身軀,都無法和殺前頭案子裏的兇手匹配。”

“第二點,是青鵠之死。”

韋淵清頓下看了眼胞妹,沖她笑笑,安慰她不必害怕,只繼續道,“你說青鵠被人毀容純屬多此一舉,彼時夜中混戰,時間緊迫,殺她為不拖累,便該一刀了解,如何會毀其面浪費功夫!除非這人以虐殺為樂,或者是特意為之,為的是掩蓋她的身份!”

韋玉絜捏在杯盞上的手,指尖泛白。

崔悅頷首道,“彼時先帝不讓再查,乃為洛陽功德臺上一網打盡作鋪墊,這計確也成功了。然如今看來,分明就是有漏網之魚。對比七日前昭臺街巷子口的兇殺案,根據傷口所示,兇手正是一個用絲弦類作武器的高手。”

韋淵清顯然明了,“所以根本不是尋常兇殺,是前朝餘孽死灰覆燃。如此呈卷君前,這城門確實開不得。”

“阿兄,功德臺上事,已經塵埃落定。舊人已逝,再者阿母乃前朝帝女,真論起來,你我身上也連著前朝宗室的血。”韋玉絜擱下茶盞,發白的指尖不動聲色退去廣袖中,眉目平和道,“你想想如今韋氏的光景,萬一呢?”

“玉兒,話不是這樣說的。”崔悅道,“功德臺上事阿母本就是被蒙在鼓裏,即便天家有所疑,我們韋氏一族不過是少了些榮耀權勢,但族人平安。然若今朝之事不徹查清楚,便有更多無辜之人枉死。再者,我只是覺得這案子與之前兩樁案乃同一人若為,但她的身份還有待商榷,未必就是前朝餘孽。且看殺手的手法,從開國之處的官員,到你的侍女青鵠,都是虐殺的方式,那會不會有可能此人頭腦有異,精神瘋癲?這樣的人,若是讓他流竄在皇城中,上乃威脅君主,下則危害百姓。”

韋玉絜嘴角勾了勾,端來茶水潤喉,“可是這會不是說她殺了宋瑯那些人嗎?也有可能是替天行道。前頭一直挺安靜的,焉知是否那幫登徒子先惹了她。”

“宋瑯雖然討厭,但是他犯錯自有律法辦他。”韋淵清顯然更讚同妻子的意思,遂對胞妹笑道,“知你素日與他有嫌隙,但司法面前,自當依法行事。”

“正是此理。”崔悅望向韋淵清,“諸事當一碼歸一碼,論起宋瑯我便想到五郎,原也痛恨之。但因個人的仇怨而掩蓋他的冤情,這是不對的,也違背了大理寺的規訓。”

厚德以載法,德正以嚴法。法理當前,眾人平等。

夫妻二人四目相視,會心笑起。

“宋瑯那些人分明做了那樣多的壞事,若無此案,如今依舊逍遙活著,何來平等與公正!”韋玉絜挑眉道,“那人聽來就很厲害,再者有這些串聯起來的線索就一定能抓到人嗎?屆時又封城又無所獲,定是惹君主不快,臣民不滿,何苦哉!不若過些安生日子,阿兄阿嫂還是罷了吧。”

“傻丫頭!”崔悅笑道,“此人不除,方是不安。再者就算退一步說,宋瑯一行確實該死,那麽那些巡邏的執金吾呢?就個個該死嗎?他們死在任上,壯烈而無辜。確實官員之間,多有庇護,貪官汙吏每朝每代都有,難以清除。但也正是因為如此,我們才更要維護司法的作用,盡己身之力,還怨者清白,揚正氣以天下。”

“說得好。”韋淵清撫掌讚道,看向妻子的眼裏全是驕傲。

“是郎君教得好。”崔悅兩頰浮起一層緋紅,睫羽垂下帶出兩分難得的嬌羞,須臾揚眉道,“秉公執法,揚天地正氣,原就是妾的理想。”

夕陽已經徹底落去西頭,晚風變得微涼。

韋玉絜看著面前兩個人,看他們慢慢幻化成崔慎和自己的模樣。

本來他們也該是一對佳偶,胸有同心,足行同道。

“玉兒!”

“玉兒——”

“你怎麽了?”本是韋淵清道天黑風寒,回去屋中,卻不料韋玉絜失神,一時沒有反應。

崔悅道,“玉兒,你怎了?”

韋玉絜回過神來,做最後的堅持,“我在想阿兄阿嫂的話頗有道理。只是聞來這事繁瑣又危險,阿嫂也多來辛苦。不若放手歇一歇,多多照顧五郎和安安。”

“眼下家中緩過來了,你阿兄被起覆,重掌了大理寺。”崔悅眉眼明華粲然,“說到五郎,真多虧了玉兒,要不是你及時送來那藥,這會我可能還真沒這心思理出頭緒,所以這案子破了,有玉兒一份功勞。”

“能破案嗎?”韋玉絜握著崔悅那只方才捏她面皮的手,隨她一道起身。

“能的,一會我便將這處疑點歸總,然後呈去禦前,三思人才濟濟,相信很快就會推出更多線索。”

崔悅同韋玉絜並肩往後院走去,韋淵清在吩咐書童整理石桌上的卷宗,韋玉絜頓下腳步,攏在袖中的手撫摸著那枚赤珠鳳凰寶戒,回首看胞兄,轉身又對崔悅道,“還餘天光,我們出去走走吧,我在屋中悶了這些天,你也正好醒醒腦子放松一下。讓阿兄過兩炷香來接我們,如何?”

“成啊,早就想讓你出屋子散散心。”

“那你去和阿兄說一聲。”

崔悅眉眼似新月,揚聲道,“淵清,我們出去轉轉,你一會來接我們。”

“去和安安和五郎也說一聲,別一會找你了。”

“不礙事,有你阿兄呢。”

……

兩人邊走邊聊,說的都是年少那點子事,轉頭又論起韋玉絜日後的打算。

“本來打算出去走走的,如今不成了。”韋玉絜擡眼望著只剩一抹微光的天際,嘆息道。

“竟走到這來了!”兩人駐足而立,崔悅擡頭看在丈地外“大理寺”三字。

高門府邸和京畿府衙原就只隔了一條街,數裏路,何論大理寺在重府衙邊緣處,離的更近些。

今日三司休沐,眼下除了裏頭值守的官吏房間點起了燈,便只有已經閉合的門口燃起一排羊角燈,照出“大理寺”三字。

“阿嫂不是說這處你可實現你理想的地方嗎?我特地來看看!”

“這有何好瞧的!”崔悅聞言笑道,“你方才說走不成了,是為何?封城之故嗎?放心,很快案子告別,咱們日子就恢覆如常了。”

韋玉絜轉首看向崔悅,靜靜盯著她。

最後一縷天光也寂滅,唯剩風聲幽幽吹拂在兩人周側。

“玉兒,如何這般看我?”崔悅摸過面頰,又撫脖頸,“是我哪裏沾東西了嗎?”

韋玉絜搖頭,緩緩啟口,“實乃今日聞阿嫂一席話,讓玉兒汗顏又敬佩。玉兒在想,如果當年玉兒沒有離開家,而是受教於阿翁膝下,是不是也會是阿嫂如今這般大義凜然的姿態?又或者,阿嫂當年沒有來我家,今日是否也就沒有了如此偉岸的理想?”

“玉兒,你雖沒有受教於阿翁膝下,但是婆母也將你教的很好啊。你溫柔賢淑,最重要的是有一顆善良的心。我若沒入司徒府——”

崔悅又看那塊高懸的匾額,眼中星光點點,頷首道,“我若沒有入府,沒有那樣早遇見你阿兄,自然無有今日之榮光。我之種種,都是他一手教導扶持的。這輩子,我最大的榮幸,便是在八歲那年,入了司徒府。”

韋玉絜聽來便笑,“汝之蜜糖,吾之砒霜。”

崔悅蹙眉。

韋玉絜依舊笑著,“我說阿嫂如此理想,玉兒願意為你實現,玉兒有一物予你看。看完或許你就能找到兇手了。”

崔悅眉宇蹙得更緊,卻見面前婦人伸來一只柔荑,那柔荑中指上帶著一枚赤珠鳳凰寶戒。

夜色中,紅寶石溢彩流光。

很快,在紅寶石處有素指拉開一根絲弦,泛出幽寒冷光。

崔悅腦海中諸事串珠成鏈,然脖頸生涼,瞳孔擴散,烏黑的瞳仁浸染血色,她的世界一片鮮紅。

轉眼墮入無邊黑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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